上面发了，下面说没收到，财政资金去哪了？

每次提到农业，留言分歧就会比较严重，尤其昨天《在中国，种粮其实很赚钱》，打破了很多人的认知，原因在一开始也说了，在当前中国大多数农户耕地面积很小的情况下，那么一小块地再怎么折腾收入都是有限的，需要规模。

更何况，种粮要赚钱，靠的是国家的补贴，那么补贴去了哪里、分配给谁、到位情况如何等等，差别可大了去了。

种粮补贴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粮食产量，确保国际粮食安全，因此补贴的重点不可能是大锅饭，一定是有倾向性的给到产粮大县，这也与地区发展均衡有关。

小镇在《亲兄弟明算账，不能让维护国家安全的吃亏》，谈到中国很多地区承担了粮食生产等涉及国家安全的重任，不仅经济产出低，还影响发展其他更有经济价值的产业，付出了高昂的机会成本，所以国家提出要在以财政补贴、转移支付为核心的纵向补偿机制基础上，再增加省际横向补偿机制，要让经济更发达的粮食主销区加大对粮食主产区的对口支持。

国家其他与粮食生产有关的政策，也侧重这些粮食主产区，比如今年刚提出的《新一轮千亿斤粮食产能提升行动方案（2024—2030年）》，目标是到2030年新增粮食产能达到千亿斤以上，所以要想办法扩大种粮面积、提高单产，聚焦的就是720个产粮大县；而2009-2020年的上一轮聚焦的也是产粮大县。

所以，昨天《在中国，种粮其实很赚钱》，有不少读者留言说没见到多少补贴，一亩才几十元、一百多，这并不奇怪，因为这些产粮大县主要集中在粮食主产区，而且由于近些年粮食种植面积发生变化，原来世纪初划定的13个粮食主产省（区）有的已经萎缩了，所以就更加集中了。

即使是河南这样的产量大省，也只划定了20多个产粮大县，占80多个县的大概四分之一，所以哪怕河南人对补贴存在质疑，也很正常。

而有的地方读者就留言，说每亩地确实有几百元、上千元甚至更多的补贴，以至于当地承包户卡着收益不停地上涨流转租金，结果国家补贴的钱没能到真正种粮的人手里。

但仅仅是财政资金分配，也无法完全解释钱到底去哪了？

一个更加关键原因是当地基层治理，以及种粮大户博弈能力。

小镇工作的第一站是某山区乡镇，这个乡镇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在平原上，整个镇子没啥拿得出手的产业，虽然有个别国企的厂子，但这跟镇子没啥关系，基本是个农业镇。刚去不久就碰到村委选举，真是大开眼界。

这也令小镇对所谓的普选彻底祛魅，普选必须建立在充分的公民教育基础之上，要对得起自己的选票。

镇政府所在的行政村，是这个镇子最大的村，账面上一共就5千多人，实际待在村子里的更少，大家不妨猜猜看十几年前，这样的村子想要竞选村委，得花多少钱？

想要赢得选举，无非两个条件：一是得是大姓或者能人，得有足够声望，或者够狠能镇得住人也算；二是砸钱。那真的是明着送，从一开始每票给100元，到200元、300元、400元，甚至还有突击加钱的，如果没选上，之前花的钱就相当于打水漂了，以至于到最后拼红了眼。

最终几个参选人最起码花出去了200多万，最终胜选的跟小镇说是花了60多万，这倒算是给村民普遍发了一轮“福利”，反正钱给了，就不可能退的，也丢不起这人。

大家可以想一想，花这么多钱参选，要不要想办法把钱拿回来？

当然，小镇毕竟眼界有限，看到的很可能只是个例，但村级选举“拉票贿选”问题，可不是什么稀罕事。今年5月中纪委就发了一条报道，题目是“千元一张的选票”。

很多地方也针对村级选举一再严格要求，如湖南省在2017年明确了11种拉票贿选情形和7类村霸胁迫选举的情形，浙江省在2010年发布了“十条禁令”，更多的不一一列举了，在村子里生活过得应该很清楚，别看村委不是官，手里头的权力那可是实实在在的。

而由于村这一级，采取“村民自治”，加上宗族势力，村委的权力可想而知。不多展开，就说种粮补贴，每个村都有一些没分给个人的集体土地，这些土地的补贴，最终也就到了村里面，还有村里一些老人去世，续保瞒报甚至同一个人出现四五次，这都成了“常规”操作了。

正好中央电视台这周刚刚对某地美丽田园乡村建设“假工程”进行了曝光，曝光的村子过去5年进行了两轮生活污水治理项目，用于改善村民冲厕、洗涤、厨房排水等问题，但是这个村子仍然屎尿横流，修建的排污设施根本没有发挥作用。可以从这个报道中感受下出了什么问题。

问题一、村民自家的化粪池和排污管道并没有接进村主管道，村民不得不自费每隔一两个月找人抽粪，而村主管道也并没有按照规划接入城市管网系统，村民说当初修管道的时候，按规划要通过的一段马路，当时根本没有施工。

已经修好的主管道，几年了还非常干净、一点水痕都没有，甚至还结了蜘蛛网，而安装的污水处理系统，外表看上去电机一直在工作，但只是在做样子，系统里面一滴污水都没有，过滤设备几年了仍然崭新的。

问题二、修建质量极差，规定15公分的水泥地竟然只有2公分不到，水泥质量也非常差，才几个月就出现粉碎，要求使用铸铁的下水井盖，被换成了手一掰就碎的塑料，村民经过需要特别小心。

为了应付检查和验收，只有一小段路按标准修了，每次举报之后安排“第三方”调查，都是在这一小段路上采样，而不是按要求随机取样，下图红圈就是一个又一个所谓的“采样”点。

问题三、施工极其不规范，存在严重安全隐患，最要紧的是竟然将强电输电线跟污水管、污水井装在一起，一旦保护层出现损坏，后果难以想象。

问题四、伪造签名、农户，侵吞国家补贴。在采访中，村民反应国家给每户提供了700元厕所改造补贴，总共33万多，但钱没见着，村里却提供了领补贴的签名单子，签名并非村民字迹。

这个村还把很多年没人住的老房子、已经死了十几年的老人也报上去了，甚至一个名字在同一张申报单上反复出现。

这还仅仅是生活污水改造这一项，这些年在三农上各级财政投入极大，类似的问题还有多少呢？

国家很大，各地对于国家补贴感知不同，关键就在于当地的基层治理，补贴最多的就是产粮地区，而这些地区往往经济发展不太好，高度依赖上级财政补贴和转移支付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种粮大户反而更有优势，因为更有规模，所以相比小农户，更有能力去越过一些层级直接对接，博弈能力也更强。所以昨天文章的留言，种粮大户绝大多数认可国家补贴，跟小镇在文章中说的补贴规模基本一致，绝非一亩才几十元、一百多元。

当然，种粮大户有很多日子也不好过，尤其是外地过来的。在村里很难讲契约这套，就算约定了土地流转的租金，商量好了租10年、20年，但是等砸下去几十万、花了一两年时间把地弄好了，开始有收益了，往往被要挟，要么大幅提高流转租金，要么就要把地收回来，否则就要找人天天骚扰、破坏，啥都干不下去。

而且一些村民其实很精的，包地的粮食能卖多少钱、国家给了多少补贴，算的清清楚楚，就卡在特别恶心的价位上，能赚但不多，弃之又可惜，所以有些地方1亩地的流转租金竟然能超过一年2000元。

所以小镇才说，在国家的补贴下，种地确实赚钱，尤其上了规模，种一茬地基本就能覆盖成本，再收获的还有国家补贴就是净收入，但是到底能收入多少，得看跟承包地的村民怎么谈流转租金，有的还涉及村集体的分成。

如果是本村人，那还好点，外地人那就最好去新开垦的地方。

比如东北、内蒙古、新疆等地，仅2009年国土二调到2019年国土三调的10年里，东北耕地面积增加了5500万亩，内蒙古增加了3600万亩，新疆增加了2900万亩，这三个地方合计增加1.2亿亩，但是同期全国耕地减少了1.13亿亩，如果扣掉东北、内蒙古、新疆增加的1.2亿亩，全国仅在二调到三调的10年间，耕地就减少了2.33亿亩，要知道这可是严格强调耕地红线的10年。

全国只有东北、内蒙古、新疆耕地面积增加了，其他所有省区市都减少了，有8个耕地减少甚至超过1000万亩。

所以中央在2022年一号文才再度强调严守18亿亩耕地红线，并且进行了极为严格的恢复耕地。网上也出现了一些舆论，比如质疑过去说退耕还林，现在又折腾退林还耕，实际上从来没有所谓的退林还耕，这些地原本就没有允许改变耕地用途，但实际就是没有执行耕地保护。

这些严格落实国家粮食和耕地保护政策的地方，外来户本来就多，要比人多地少的省份情况好得多。

怎么办呢？经济发达地区在政策高压的时候，肯定要恢复耕地，但不可能一直挡住，还是得想办法拿到明面上来，于是提出跨省域补充耕地、国家统筹这个办法，今年还提出引导土地要素向优势地区倾斜。

发达地区想要更多土地指标，那就得跟能够新增耕地的省份去谈，去交易指标，去完成粮食省际横向补偿。

毕竟接下来再开垦土地难度就很大了。比如新疆的沙漠耕地，又比如东北还有2000多万亩的可开垦盐碱荒地，还有内蒙古的沙化地等等。

近些年也想了一些办法。

核心的是重新加强基层党建。“乡贤”确实有好的，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个人的操守上；也要借助技术，监控资金去向，搞“一卡通”“阳光系统”，把财政资金从中央直接给到第一线，但这需要时间，因此主要产粮区、种粮大户也会优先被纳入。

也就出现了大家感知不同。事实上，农村现代化改造，特别头疼的就是村村差别太大了，核心体现在基层组织能力上，全国有非常多的好创举，但是推广太难了。

所以，国家一直在想办法改变农村风貌，比如数百万驻村干部、第一书记；还有想办法优先提高农村的公共服务供给，吸引更多城里人愿意去乡村。

这，需要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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